端午节是集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欢庆娱乐和饮食为一体的民俗大节。作为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它不仅清晰地记录着先民丰富而多彩的社会生活文化内容,也积淀着博大而精深的历史文化内涵。除了划龙舟、挂艾草、食粽子、放纸鸢、拴五色丝线、佩香囊等,民间还有端午赠扇的风俗。端午扇因其扇面内容如花草繁盛、戏婴骷髅象征的驱邪避毒意义,以及执扇、赐扇、赠扇行为所蕴含的祈福和谐理念,使其不仅仅具有蔽日扇风的实用价值,更具有祈安康、持善心、颂仁风的传统精神文化隐性价值。
何谓“端午礼俗”
(一)端午
从史料记录情况来看,西晋周处所编撰的《风土记》中最早有了“端午”这一名词:“仲夏端午谓五月五日也,俗重此日也,与夏至同。”这是因为古人当时以十月太阳历作为主要历法,此种历法计算方式使端午与夏至日重合。从此日开始阳气最盛,随之至冬至日阳气达到最低值,阴气最盛,这成为夏至是端午来源的说法之一。直至将阴阳历作为主要历法,夏至与端午才分离开来。夏至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与其他节气一起成为指导农民耕种的历法,从而端午节发展为我国重要的传统节日。因古人天文历法、阴阳五行、地域等的区别,端午节有着不同的称谓,比如“五月节”(南方多以此称)“端五节”“天中节”等。据南宋末年文学家陈元靓编撰的《岁时广记》记载:“五月五日,乃符天数也。午时为天中节。”“天数”乃《易·系辞上》上曰一、三、五、七、九,而“五”恰好位于这五个阳数的正中间。午时正是太阳处于最高位同时阳气最为鼎盛的时候,故五月五日午时为“天中”,“天中节”“端五节”由此得名,可见端午节与“五”这个数字有着微妙的关系。
数字在中国古代是别样意味的存在,比如我国重大节日即与其紧密关联,且月与日都是以单数、重合的形式出现,譬如春节是每年的一月一日、上巳节是三月三日、端午节是五月五日等。人们对这些重大节日极为重视并举行各种相对应的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存在着一定的敬畏之心。譬如端午节,从历史资料的记载和民间流传的习俗来看,端午节是在被冠以“恶月”的五月,而五月是春夏交替的时候,天气逐渐暑热,蛇虫鼠蚁开始滋生,于此同时瘴疠毒霾也戾气见长。故此,为了扇风送凉、驱赶蚊蝇、辟邪驱毒、祈福纳祥等,民间形成了一系列的端午礼俗,以表达祈求吉祥、和谐平安的美好意愿。
(二)礼俗
端午节的本质是驱邪避毒,因此端午的礼俗必然是以此为核心展开的。《后汉书·礼仪中》记载:“仲夏之月……其礼;……弥牟朴蛊钟。以桃印长六寸……五色书文如法,以施门户。”大意是在大门窗户上粘贴五色桃印符,除此之外也有选择使用五时图、五时花、五色缕、五彩丝等物品或张贴、或缠带以求驱邪除祟。从中不难看出多数是与数字“五”相关联的事物,原因为何?主因是端午主祭地、祭土,而五行中的“土”,象征五方五土,故以此辟五方瘟鬼邪毒、驱五方病虫之害。流传至今较为常见的端午节风俗还有悬挂艾草、菖蒲,佩戴香草、香荷包,使用檀香木雕饰品等;除了激浊除腐的芳香器物,端午礼俗中还有节庆食物,比如包食粽子、食龟、吃鸭等,其由原始的祭祀食物发展成为端午节食品;除了饮食、器物,也有增添节日气氛的活动,比如赛龙舟、端午赠扇、采药浴兰等。西汉礼学家戴圣曾在《礼记》中说:“五月采摘兰草,盛行以兰草汤沐浴、除毒。”屈原《九歌·云中君》曰:“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不论哪一种端午节礼俗,最终的目的不外乎辟邪驱疫、祈求平安。在此,本文仅以端午扇为主要礼俗形式进行阐述。
扇与端午的连接——端午扇
扇子的主要功用是遮蔽日光及阻障尘土,用以扇风获凉。正如《世说新语》所记载的:“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又如《晋书》王导传有“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在作为日常实用工具的发展过程中,人们逐渐产生了对扇子进行美化和装饰的需求。殷商时古人便开始尝试对扇子进行装饰,譬如在扇面上绘画,给扇柄上加上装饰物如玉坠等;发展到周朝,扇子出现在统治者的出行仪仗队中;到明清时,折扇、宫扇成为新的扇形并不断丰富扇面的内容和形式。
随着扇子装饰、扇形的发展,作为生活用品的扇子产生了艺术性和欣赏性,具有了艺术品的性质。这种双重属性使扇子悄然与重大传统节日端午节紧密交融了,产生了“端午扇”这个特定称谓,从唐代“端午赐扇”的宫廷礼仪发展到南宋时期正式成为惯例。例如陈骙在《南宋馆阁录》的记载:“重午,洪州扇二、虫草扇二,”佐证了赏赐画扇成为惯例,也因此使端午扇产生了超越其本身属性的附加价值。
因端午月的主旨是避邪驱毒,祈万物复苏丰产,愿人民健康喜乐,而端午扇是传达此隐喻意义的方式之一,这与古人多以具有驱毒效用的菖蒲叶制作成扇有关。故此,端午扇也有另外一个别称“避瘟扇”,寓意在端午暑热之季,避暑除疫、祈安祝祥。且“扇”与“善”同音,也表达正善念、执善心的美好诉求,原因大抵如下:从客观上看,扇动扇子带来的凉风赶走了暑热以及“恶月”带来的疾病;从主观上看,扇面上绘制的内容多为具有驱邪祈福象征性的事物。因此,上到皇帝对大臣的“端午赐扇”,下到文人墨客之间在端午节的馈扇做礼,端午扇不仅仅是实用工具,更是连接人与人之间和谐融洽关系的重要礼品,蕴含着儒家仁爱、和谐的思想。
端午扇象征的驱邪祈福
端午扇驱赶邪毒、祈祷福瑞的象征性,主要通过扇面内容的选择、刻画来传递。端午扇的扇面内容若作为独立部分欣赏,便是一幅小巧精致的中国画,虽然具有艺术性和审美性,但主要目的还是要体现端午月的本质,甚至是强化“避瘟扇”的寓意属性,因此扇面上绘制的内容就尤为讲究了,较为常用的题材即为花草、戏婴骷髅。
(一)花草繁盛
五月虽有“恶月”之称,但同时也是萌生、滋养万物的月份,不仅盛开着绚烂艳丽的蜀葵花,同时有颜色正红的石榴花、颜色五彩的萱草花,还有散发着芬芳清沁、洁白纯净的栀子花等。人们把芳香鲜艳的花朵刻画在端午团扇上,一方面是由这些花草的特性决定的,另一方面与其象征意义及古人驱邪祈福的观念有关。譬如蜀葵花因其色艳而丰,花开五色,故有“五色蜀葵”之称。而“五色”对应着“五行”,象征阴阳相生与调和。金代医学家张元素曾说:“蜀葵花,阴中之阳也。”它虽在恶月盛开,却能调和盛夏的火气和燥热,是阴阳平衡的花,把此花画在画扇上是人们以绘画的方式模仿端午时令花草。随身携带绘有蜀葵的端午画扇,相当于把这花草配戴在身上,寓意着阴阳和谐、驱毒安康之效,这是符合端午主题的,因此有多件南宋“蜀葵图”团扇被保留下来。
(二)戏婴骷髅
端午扇的扇面内容除了花草题材外,还有戏婴骷髅。此类内容的团扇在端午节盛行,或许与广大女性的偏爱有关。《阮郎归·端午》有“纱帕子,玉环儿。孩儿画扇儿”的诗句,从女性的视角和语态表述了与端午节相映衬的饰物,手执“孩儿画扇儿”的团扇或许正是端午时节常见的场景。譬如以“孩儿画扇儿”为主题的《端午戏婴图》团扇,描绘的就是婴儿嬉戏玩耍的场景:在被花草包围的庭院里,能够寻觅到代表端午节令的大丛蜀葵花,洁白的萱花以及盆栽中的菖蒲,地毯上着红色纱衣和肚兜、发上系红色丝带的婴儿与两只脖颈系红带子的小猫嬉闹玩耍,画面氛围和谐欢乐。前文提到红色是端午的标准颜色,因此该团扇扇面图中有多处红色图案,与端午的礼俗映照,以此表达对孩童驱灾祈福的期盼。
除了戏婴类团扇,端午扇还有以骷髅为主题的团扇类型。这种在现在看来不是很容易被接受的题材,为何会在古代有如此的市场?宋人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给出了回答:宋代百戏伎艺种类繁多、内容丰富,鬼怪、蛇神等形象被百姓广泛接受。据载每至清明,便有真人变装成骷髅为民众表演“观杂剧”,故骷髅作为五月时节的扇面内容在大众的接受范围内。例如善于刻画骷髅的李嵩,其《骷髅幻戏图》团扇揭示了与端午的关联:身着透明纱衣的幼童与同样身着轻薄纱衣的骷髅共同嬉戏,而端午节的节俗之一就有发放纱衣。明代有端午戏婴团扇画面与《骷髅幻戏图》结构类似,均为骷髅与婴孩玩耍场景,且画面场景设计及结构都呈现出相似性,由此可推断出扇面取骷髅之形意在端午时节防疫避害。这正契合端午时节辟邪、祈福的主题。
端午扇蕴含的仁和理念
不论采用哪种驱邪避毒的题材绘制端午扇,在制作完成之后必然要通过执扇、赐扇、赠扇等行为行使它的实用价值,这样才能产生相应的象征意义和更深层次的理念价值,即祈安康、持善心、扬仁风的仁和谐理念。据徐松《宋会要辑稿》记载:“各合取赐物色,除端午扇依已得指挥减半外,余并依元丰令取赐,”可知皇帝会在端午节给达官贵人赐扇,其实南宋时官僚、文人、百姓之间也会在端午节这天互赠画扇,以增进友谊、联络情感、拓展朋友圈,促进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融洽。因此,在端午节手持折扇成为当时高雅的象征,以至逐渐发展为将执扇作为身份、品格的象征。《周易·系辞下》曰:“藏器于身……易慎取舍,知轻重”,以扇比喻人的风骨。因此,不论严寒抑或是酷暑,有的古人竟终日扇不离身。
(一)皇帝大臣
赠白扇作为端午习俗中的一种,带有节日的仪式感和情感友谊的连接性。此习俗自古时便已有之,只因发展到唐朝时端午已然成为重大节日,故对其尤为重视。唐朝时皇帝会将扇子列在赏赐物之中,于端午日赐予臣下。王溥在《唐会要》卷三记载,公元644年李世民将亲自题字的“飞白扇”赐予长孙无忌、杨师道,并说:“五日旧俗……朕今各赐君飞白扇二枚。庶动清风,以增美德。”以赐扇的形式赞扬、褒奖两位大臣的清正、仁和之品质,向世人展示君与臣之间的情谊。
从唐开始直至南宋,端午节皇帝给大臣赐扇成为定制。《唐书·礼乐制》记载,天宝年间于端午节以衣、扇献于祖陵。可见扇子不仅仅是作为赏赐物,还有祭祀物的性质,可见在古时候扇子的作用之广、地位之高。端午赠扇不仅有扇风驱蚊的实用价值,而且有仁风清正的象征价值,体现着儒家仁爱、和谐的理念,加之扇骨和扇面诗、书、画、印的艺术加持,使扇子具有了超越其本身的社会价值。如君主给臣子赐扇的行为显现了君王鼓励仁道、君臣和睦的朝堂之景,端午扇隐喻的内涵远远超越了避暑、驱邪的含义。
(二)文人墨客
古人有“武不离剑,文不离扇”之说,这从侧面显示着文人墨客的品性和风范。端午习俗植根于文人雅士的日常生活,他们更以极文雅的形式融入其中,即用擅长和钟爱的书画形式去装点端午扇,将菖蒲、艾草、石榴花等时令花草绘制于扇面,期望驱邪避毒,“但识扇中趣,何劳扇底风。”文人墨客不仅个人制作、携带扇子,更是把扇子作为礼物相互赠送,使之流转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成为连接人际关系的纽带符号。文士们期望以扇结缘,交到心心相惜、志同道合的友人,故将题诗、词、字的折扇作为礼物互相赠与,以巩固彼此之间深厚的情谊。
扇子作为显示传统文化以及彰显个人生活品位和艺术文化修养的道具,同时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交友圈子的体现,等同于现代的个人名片。因此,古代文人雅客之间的互相赠扇相较于君赐臣的政治情谊,更倾向于是对彼此之间祈福祝愿、深情厚谊的真情流露,借扇结善,寓扇为善,以扇扩善。以清代京官画家潘曾莹为例,他通过赠扇巩固、拓宽了个人社交网络,建立了庞大的社交圈。潘曾莹赠书画折扇给门生联瑞,赠扇面和横幅给曾国藩,从送出画扇礼物的这一刻起,便在彼此之间确立起了情谊。
(三)寻常百姓
上有皇室贵族赐扇,中有文人雅士赠扇,普通百姓是否在端午互送扇子?答案是肯定有的,其实端午送扇在唐代就形成了相对稳定的节日风俗了。在端午节的前两日,长安东市顺应市场需求转变为扇市,方便市民选购端午扇。大多数民众会直接从商铺购买扇子,省略了在扇面绘制画面、题诗、落款的步骤。据宋代吴自牧所著的笔记《梦梁录》记载,专门卖扇子的商铺就有徐茂之家扇子铺、青蓖扇子铺、周家折扇铺、陈家画团扇铺等。甚至夜市中有细画绢扇、细色纸扇、漏尘扇柄、异色影花扇出售,种类丰富、形式多样,以满足百姓对端午画扇的需求。对百姓而言,更中意的是端午节买扇、赠扇的风俗,通过这样的行为体现朴素的祈福、祝愿端午安康的愿景:祈祷土地粮食作物产量丰足,祈求亲友、乡邻避邪驱毒无病无恙。
扇子不仅可以扇风纳凉,还有避暑驱邪的象征意义,这是扇子本身的属性和执扇行为赋予的意向价值所特有的:赐扇则有宣扬施仁政、弘扬仁爱清廉之风的意图,使扇子的隐性价值得以彰显;赠扇是达官贵族之间社会交往的方式,也是文人、墨客之间共筑友谊之桥的文雅行为;送扇发生在百姓之间,体现着祈福避毒、身安体健等美好的心愿。可见一把小小的端午扇,折射出的是端午传统民俗文化中驱邪祈福以及“仁风行善”的儒家仁爱和谐的理念,由此可以窥见古人精神文化中的隐性价值。
结 语
作为驱毒辟邪、祈福纳吉寓意的物质载体,端午扇扇面的内容具有了喻义功能:繁盛清香的花草寓意香沁排浊、去毒驱邪,戏婴与骷髅寓意庇护祈福新生命健康成长、无灾无病。因此喻意,端午执扇、赐扇、赠扇之行为所蕴含的祈福、仁爱、和谐理念便有了别样的寄托及情思。正如《晋书·袁宏传》所述“谢安赠扇”之典故:“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这就使扇子不仅仅具有蔽日扇风的实用价值,更具有祈安康、持善心、颂仁风的传统仁和精神文化隐性价值。随着时代的变化,端午节送扇的习俗或许只能从史料中看到了。端午节的传统习俗是中华民族的重要时间记忆,从执扇、赠扇开始感受传统端午节是可行的。
来源:《西部学刊》2023年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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