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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庄子天乐思想

王昭颖;崔宇
国学金典

乐是人们生来便有的追求,尘世中的人以追求声色、财富、地位为乐,而庄子却以道为根据提出“天乐”思想,认为世俗之乐并不能滋养身心,只有与道相契合的乐才是真正的乐。天乐,即与天(自然)合一,与宇宙合规律性的和谐一致。在道的指引下,怀着对自然生命的珍贵爱惜之情,经由“坐忘”“心斋”而至“无所待”的“逍遥游”之境界,从而获得“与天和”之乐。

 

1 道——天乐之根据

作为中国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和道家文化的集大成者,庄子的思想,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两人都将道作为核心范畴和最高归宿;尽管庄子的思想主要是继承老子思想而来,但是庄子在此基础之上进行了新的探索和发展,庄子的道,是融庄子宇宙观、自然观、人生观和生命观为一体的高度抽象化的形而上概念。

庄子提出“无无”概念来体现道的虚无。老子认为道是恍恍惚惚、混然而成之物,而庄子却进一步认识到“未始有物”,“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是否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齐物论》物已经脱离至下一层次。《齐物论》指出:“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从“有”至“无”,才能“无无”。因此在“无”生“有”的基础上追问到“无无”“无有”境界,体现了道的虚无特征。

再者,庄子将道内化于世间万物。“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体现了道的空间的无限广大性,从而提出道“无所不在”,道不仅仅是高于天地万物的存在,同样也遍布于芸芸众生之中,然后庄子指出“物物者与物无际”“无乎逃物”,体现出道与物的不分离性。

由于庄子对道的内在化的追求,他的关注点也就从道转移至物、人之上,对人如何在乱世生存立足提出许多见解。由此,庄子的哲学充满浓烈的自然意味和生命意味,强调“人的自然化”,忘掉得失,甚至忘掉自己,反观天地万物,与自然合一,“与道冥同”的境界。

 

2 天乐的意义解读

2.1 庄子眼中的世俗之乐

《至乐》记录了庄子眼中的世俗之乐以及他对世俗之乐的看法: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

世人熙熙攘攘所追逐的富贵寿善、身安厚味等,都如过眼烟云,虽然你暂时得到了它,但它最终还是会随风而散,终将不能左右它的来去,“轩晃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倘来,寄之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庄子认为伴随着忧虑的快乐常常使人心性不定,并非真正的快乐。

庄子的这些观点是其人生经验的总结,并非空洞的理论。庄子对于富贵权位,从来都是保持着清醒的态度,即使自己生活清贫,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秋水》便有庄子拒绝富贵权位的记载:楚威王派两个大夫来请庄子去楚国做官,而庄子却以神龟作喻,表达自己无羡慕庙堂之贵,宁可“曳尾于涂中”。相对于富贵权位的可超越,善和寿就较难些,因为善和寿涉及人的是非和生死问题。

人人都以善为乐,而庄子却认为这种善只是表面上的善名,并非真正的善,对护养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好处。他还以子胥为例,说道:“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子胥在君王夫差无道时进谏而遭到残害,但是他却留有善名;若是他不忠谏,可以保全生命却不会留有善名。所以,善名并非真正的善,也就不是真正的乐。

世人皆以长寿为乐,以早夭为苦,而庄子却说人的死生都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就像永远有黑夜和白天一样,这是自然界的规律。人终有一死,因此长寿也并非真正的乐。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伟大的造物者展示着其奇妙的力量,世俗之人眼中的富贵寿善,不过是昙花一现并非永恒,因此庄子提出“天乐”思想。

 

2.2 天乐及其境界

2.2.1 天乐

与世俗之乐相对的天乐,是超出富贵善寿、爱恨情仇的,它与“天”(自然)相和,与道相冥:

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天道》)

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天道》)

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道》)

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无言而心说,此之谓天乐。(《天运》)

《庄子·天道》详细阐述了“天乐”:明了天地常德的,便是大根本大宗原,便是与天相冥合;用来均调天下,便是与人相冥合。与人相冥合的为人乐,与天相冥合的为天乐。调和万物却不认为是义,泽及万世却不认为是仁,长于上古都不算作是老,覆天载地、雕刻各种物体的形象却不愿意展露技巧的“乐”,便是与天冥合的“天乐”。“天乐”是寂静时推及于天地,通达于万物,即圣人以爱心来养育天下。

《天道》篇中的“天乐”有两个层次:一是自身的修养境界;二是与天下百姓的相爱境界。圣人通过虚静的工夫,摒弃智巧杂念,除去内心的种种遮蔽,让内心处于澄明空静之地,这种空明灵觉之心,可以“推于天地,通于万物”。圣人根据自己的才能以无为来治理天下,从而除掉人民的桎梏,让百姓自由自然的生长发展,“圣人任自然”,百姓自在悠然,同样也是“天乐”。

 

2.2.2 天乐的境界

其一,天乐是虚静澄明的境界。关于“虚”“静”,庄子有不少论述,如《庚桑楚》中的“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再如,《天道》中的“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在天乐境界中,需忘掉外界的诱惑、忘掉一切算计,“敞开观照”,从而达到自由自在、虚静澄明之境界,与天地并生、与万物同一。

其二,天乐是人“保身全生”的最好状态。《至乐》指出:“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这里的至乐也便是天乐,它们都对人们的养身有很大的益处。天地都是淡泊长存的,且以宁静无为来化生天地万物。因此,人们应该效仿天地的清静无为来保养自己的身体。从反面,道家也指出喜忧的情绪波动给心灵带来伤害,也是对身体的摧残。《庄子·在宥》则从反面来论证,若是没有保持清静无为的状态而被喜怒哀乐所左右的样子:“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因此,主张清静无为、忘却外界忧愁喜乐的天乐境界会让人们达到身心的和谐。

其三,天乐是天、人、道三者合一的最高境界。《天道》中的“与天和者,谓之天乐”,“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无天怨,无人非……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和《大宗师》中的“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都表现了这种忘掉物我、梦醒、主客而与“道”冥合的境界,正是“天乐”所代表的最高的快乐,最大的自由。

 

3 通往天乐的工夫

庄子认为通过“坐忘”“心斋”来让人忘怀得失,忘己忘物,截断一切对现实的感受从而澄净内心,与万物合为一体,获得“逍遥游”般的最大的自由,最后达到天、道、人的和谐统一。

3.1 坐忘与心斋

3.1.1 坐忘

在《大宗师》中,庄子以孔子和颜回对话的形式提出了“坐忘”的概念,并对此进行了阐释:

颜回曰:“回益也。”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也。”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激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勸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其后也。”

显然,这里庄子假借孔子和颜回之口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坐忘”功夫的修养主要表现为:先忘仁义,再忘礼乐,最后同于大通,也就是先忘外在的规范,而后忘记内在的约束,由外而内,“损之又损”(《老子四十八章》)。这种境界和人格的最主要特点就是,它摒弃和超越了耳目心意的快乐,“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超越功利、社会、生死。如此,便能获得最大的自由与自然相统一。这里的“坐忘”便体现了庄子主张的“人的自然化”:人必须舍弃其社会性,使人的自然性保持纯洁,并扩展至于宇宙同构才能是真正的人。

“坐忘”之“忘”多次出现于《庄子》中,如“相忘以生”,“不如相忘于江湖”,“吾丧我”和庄周梦蝶的故事(“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齐物论》。可见,“坐忘”的关键工夫在于一个“忘”字,“忘”字的意蕴就并非是真的要忘记了,而是不断超越,与道冥合,“同于大通”。庄子的“离形去知”要忘记对自我的执着,体现真我,解除生命的负累和压力,这和彭蒙、田骈、慎到的“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天下》)是不同的,他们的“去己”,否定了自己的存在,难免会使生命如土,这是庄子所反对的,庄子对此的评价是“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天下》)

 

3.1.2 心斋

“心斋”概念出现于《人间世》中,颜回因卫君“其行独”“轻用其国”“不见其国”“轻用民死”,因而向孔子请行去卫国劝谏卫君,因而引出了“心斋”的方法:

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一志”即专注而有定向,“听之以耳”泛指感性的考察方式,“听之以心”则以理性之思为指向。“若一志”是“心斋”的前提,“心斋”首先要做到“一志”,专一心志,使之不杂乱,心“一志”方能达到虚其心。“无听之以耳”,“耳”指的是感觉器官,人和外界发生接触,都需要借助耳目官觉的功能,看见或者听到接触的对象,这是个直接反应的过程,所以容易被外在事物牵着走,沉溺于外物。“无听之以耳”并非是不去视听外在的世界,而是要耳根虚寂,反听内视。“无听之以心”,上文我们已经提到,《庄子》里心有两个意思,其一,“成心”(《天地》)的意思,是世俗之心,其二,“常心”“灵府”(《德充符》),是经修炼后得到的心。这里的“无听之以心”指的是“成心”,与外界事物发生接触时,通过心知的作用,会引发偏执,生起造作,心会被物欲障蔽,所谓的“与接为构,日以心斗。”(《齐物论》)“与物相刃相靡,其行进如驰而莫之能止。”(《齐物论》)

“听之以气”,“气”是指心灵的一种状态,是心灵活动到达的一种极纯精境地。换言之,“气”是经过高度修养而得到的空灵明觉之心。“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由此可知,这里的“气”,与《老子》里所说的纯生理之气不同,它只是表达了心的某种状态之词,“听之以气”只是纯粹的用虚静之心来待物。

《天道》篇中云:“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可见“虚静”是“至乐”的一个重要前提:

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圣人的内心清静,可以作为天地的明鉴,万物的明镜。虚静、恬淡、寂漠、无为,乃是天地的本原和道德的极致。所以帝王圣人便休止在这境地上。心神休静便空明,空明便得充实,充实便是完备。(心境)空明便清静,清静而后活动活动而无不自得。

“虚而待物”,只有在内心虚静之时,才能待物。当人和物相接触时,如果能够化掉耳目等感观和成心的执着偏定,从用耳听到用心听,从用心听再到用虚静之心听,用虚静之心来待物,随顺道之虚静,“夫虚静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万物的本质——道本身就是虚静的。

总的来说,心斋也好,坐忘也好,都是为了达到通于大道的目的,都是在心上所做的重要的功夫,都能够达到至乐逍遥的境界。

 

3.2 逍遥游

庄子“天乐”思想主张“天人合一”,从摆脱人际关系中来寻找个体的价值,从而达到“逍遥游”的境界: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呼待哉。《庄子·逍遥游》

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庄子·齐物论》

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忘其肝胆,遣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庄子·大宗师》这种忘怀了所有的无所待的绝对的自由,便是“逍遥游”,这是一种“莫可阻挡的快乐和自由”。庄子的“逍遥游”就是游于道境、游于自然,使人的精神与宇宙精神相融合,并在此超越之中,涤荡心中尘垢,实现绝对自由的审美人生。庄子常用自由的飞翔来比喻逍遥游的怡然自得。这种精神超脱所得的快乐,是超出所有喜怒哀乐、好恶爱憎之上的“天乐”、“至乐”。

 

4 结语

庄子的“天乐”思想不同于世俗所追求之乐,人们必须通过“坐忘”“心斋”虚静自己的内心,而达至“逍遥游”之绝对自由的境界,从而获得与万物同一、“与道冥同”的“天乐”之境。它追求在与宇宙、自然、天地万物同一种中,求得超越,因此这种超越依然没有脱离感性。因此,李泽厚说:“庄子哲学是既肯定自然存在(人的感情身心的自然和外在世界的自然),又要求精神超越的审美哲学。”

庄子“天乐”的人生审美境界可使后世之人在“齐家、治国、平天下”劳苦奔波之际,依然有一种超脱之精神;也为处于动荡乱世、国破家亡之际的人提供另一种生存之道——在花香鸟鸣的大自然中寻求慰藉,去追求“与道冥同”之“天乐”境界。庄子直面不幸的现实,从容地开出了“天乐”的奇境。他崇尚与道为一的生命体验,热烈追求与“天”合一的广大境界,看穿了生死之区别,忘却了世间之繁杂,悠闲放达,从容不迫。它使人从矛盾斗争的泥淖中求得解脱,使人心得到宽慰,淡化了人们对物质、荣誉的各种贪欲和奢求。从极高的层面上达到了心灵的宁静平和,收获了精神的快乐和享受,这正是庄子之“乐”所体现的理想人格意义所在。

 

来源:《中外企业文化》2020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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